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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吾家有女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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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 吾家有女 (3)

聲,又和沈氏一起勸了一番,說了些好話,才見李老太面上散了愁雲。

年初一,一家人拜了祖先,吃過午飯,便有人送來拜帖,一看,是覃連禾和覃夫人來拜。

李老太一聽是知府大人親自來拜年,倒是一等一的大事,連忙讓人把桌椅再擦拭幹凈,上最好的果點。

李仲揚雖然跟覃連禾有過往來,但交情也並不算深,正疑惑著,沈氏便抽空給他說了上回覃夫人來,自己送了她蜀錦蘇繡的事,但隱去了送年禮出氣的真相。

李仲揚雖然奇怪為何她突然做主送那麽貴重的禮,但也沒多問。沈氏做事他素來放心,總不會做對李家不好的事。

醜時,韓氏正在督促李瑾賀看書,下人來報覃知府來了,不由頓了頓,打發下人出去,說自己隨後就來。誰想越想越不對勁,柳眉緊擰,驀地想明白,冷笑:“你爹爹去世後,覃大人就再未來過,如今說是來拜訪李家,實際拜的卻是李家二房人。”

隨後就讓丫鬟去報她身體不適,不出去見客了。

李瑾賀嘆了一口氣,把書一扔,背倚椅面,一副倦懶模樣:“就算孩兒考了功名,無人撐腰,也熬不下去。我還是乖乖在村子裏做個舉人,鄰近百姓又尊敬,逢年過節還有錢財送來,何必去京城受窩囊氣。而且要真的做了高官,天子腳下,稍不留神,怎麽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
韓氏擡指戳了戳他的頭,罵道:“沒出息!活該被你堂弟欺負!活該被你二叔看不起!”

見她塞書來懷裏,李瑾賀手一甩,從窗戶扔了出去,煩躁起來:“娘,你也知道兒子幾斤幾兩,本來我就不願去考功名,好好開個小鋪子營生不就好了,何必總跟他們比。二叔的妻妾雖然混賬,但二叔待我們不薄。”

韓氏瞪眼:“不薄?不薄就該想想你的前程,就該把你留在京城,給你請先生,領你多去見見大官。只是每月給點錢算什麽。”

李瑾賀懶得和她理論,恰巧安陽進來尋他們。安陽穿著翠藍長裙,外披軟毛織錦大紅披風,不過十二,五官卻生的精巧,眉眼微翹,隱約帶著媚色。盈盈一笑,卻也是個嬌媚小美人。她懷裏抱著暖爐,兩手也沒伸出來,微微行了禮,問了安,才道:“方才從正堂經過,見裏頭放了好多禮,可是來什麽富貴人家了?娘怎麽還在這,不出去迎客。”

韓氏懶懶道:“那是來拜會你二叔的,禮也是你二叔的,你瞎嚷嚷什麽。”

安陽不滿道:“我哪有瞎嚷嚷,大年初一的就吼我。這家要呆不下去了!我去玩。”

“你等等!”韓氏見她頭也不回的就出去了,氣道,“你的牡丹圖繡好了沒!”

安陽只答了一聲“沒有”,轉角就不見了人影。氣的韓氏差點要把她揪回來:“真是越發不像話,你們沒一個讓我省心的!李瑾賀,娘告訴你,若你不去京城,考的沒你堂弟好,我就死給你看!”

李瑾賀楞了楞,真想像妹妹那樣拂袖而去。只是看著娘親如此模樣,也心軟了,硬了頭皮答道:“孩兒知道了。”

見他答應,韓氏面色又緩和下來,笑笑:“這才是為娘的好孩子,娘給你熬雞湯提神去。”

李瑾賀重嘆一氣,見她出去,拿了一本書蓋在臉上,真恨不得吞下一本書便能學盡裏頭的學識。

覃連禾與覃夫人伉儷情深,因上無父母逼迫,又無視旁人非議,並沒有納妾。膝下有三個孩子,加上雙親,一家七口,其樂融融。連沈氏見了他們夫妻和三個孩子,也由心底羨慕,白首不相離的,到底還是與一人的好。只是羨慕歸羨慕,嘴上也不提這事,免得讓有心人聽了,說她不滿李二郎三妻四妾,亦或李二郎待她不好,辱沒了他的名聲。

覃連禾道了謝,又問了李仲揚京城的事。兩位夫人自然是拉些家長裏短,又直呼孩子長到這年紀最難管教,一時頗為交心,笑語不斷。

安陽出外頭玩,又從正堂經過,聽見裏頭交談甚歡,撇了撇嘴。到了大門前等車夫駛車過來,就見安然正好回來,披著梅花點綴的披風,面色白凈,即便不笑,眼裏也似含喜氣,無怪乎祖母總說她是吉祥人。

柏樹在下面接了安然手裏的暖爐,攙著她下來,俯身替她拾掇好衣裳褶子,又將暖爐給她抱好。安然看著她雙手凍的紫紅,皺了皺眉,將暖爐交給她,笑道:“我不冷,替我抱著吧。”

柏樹沒有多想,當真以為她不要,便安安穩穩的揣好。

安然擡頭見了安陽,大方打了招呼,在她眼裏,安陽不過就是個有點公主病,心眼有些壞的小姑娘,少惹為妙。

安陽冷冷瞥了她一眼,淡淡應聲。見她要進去,眼眸一轉,笑道:“我正好要去尋人玩,安然妹妹也一起去吧,那兒可好玩了。”

安然笑答:“堂姐自己去吧,我剛回來,累的腿都要提不動了。”

安陽輕笑:“妹妹方才下車的姿勢可穩當著,難不成是嫌棄我?唉,我娘還說大房二房是一家,怎麽會看不起我們。看來是我娘錯了。”

安然略有苦笑,只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,正欲應聲,便聽見有人音中帶笑:“既然是好玩的,那我替安然去湊個熱鬧好了。”

安陽一頓,轉身去看,李心容笑在眉眼,款款走了過來,摸摸安陽的頭:“可要姑姑去?”

安陽心裏滿是嫌棄,擡手攏攏發髻:“那當然是要的,方才就想邀姑姑一起去呢。”

李心容笑笑,又朝後招招手:“安寧快些,你走的都快比那老夫子慢了。”

即便她這麽說,安寧還是走的不緊不慢,安陽問道:“姑姑,你游歷各國好玩嗎?”

李心容笑道:“為何突然這麽問?”

安陽指了指安寧:“因為她總是賴著你,如果不好玩,她也不會去吧。”

安寧不動聲色走過來,忽然握了她的手掌,驚的安陽叫了一聲,瞪眼道:“幹嘛!你真當你是嬸嬸生的,可以與我平起平坐了不成。”

安然聽的眉頭一皺,看向素來介意這些的安寧。意外的是安寧毫無要發火的跡象,面色淡淡:“我手上的繭子膈痛了你沒?”

安陽輕笑一聲:“當然刮痛了,粗糙的俾生女,還想跟我們一般麽?”

李心容說道:“安寧要告訴你的,是她與我游歷時,是享樂,還是吃苦。”

安然忙拉住安寧,翻到掌面,竟是有硬繭子,不待看清楚,那手便收回去了。安陽不以為然:“那又如何。”

說罷,見馬車來了,便由婢女扶著進了車廂內,擇了個舒適位置坐下。

☆、會試將近 又起風波

年後,不過初四,李仲揚已要回京。參加會試的人在一月中旬要去禮部報道,二月初會試開始,也不能多留。

韓氏領著李瑾賀隨行,老太太嫌家裏太冷清,幹脆一起去。母親和兄長都走了,相比之下,安陽還是更願意去京城。

李心容不願回京,又領著安寧去了別的地方游歷。臨別前夜,沈氏又叮嚀了安寧許多話,要拿錢財給她,怕她受苦,安寧卻不肯接下,說她們有生財之道。問的細了,卻又不肯說。沈氏一夜嘆氣十餘次,囑咐了千遍萬遍。安寧一一點頭允諾。

回到皇城,已過了元宵,元宵一過,這年也算過完了。李仲揚趕著這兩天仍休沐,四處拜訪。

沈氏本想領著安然去宋家玩,但剛出門還未上馬車,清妍就來尋她,只好自己一人去。見安然乘上清妍的馬車離去,不由看多了幾眼。

宋嬤嬤是個明眼心細的人,見沈氏目光遲遲不收,問道:“太太可是在想些什麽?外頭風大,趕緊上車裏吧。”

沈氏淡笑:“過了年,安然也九歲了。我倒還記得她剛出生那會,明明才那麽小,輕巧的讓人不敢用力抱著。哪想一眨眼,已是個小姑娘,能跑能跳,也不會總黏著我,再也抱不動了。”

宋嬤嬤笑道:“太太憂心了,孩子大了也好,懂得疼娘。四姑娘聰明懂事,日後定會好好孝敬太太的。”

沈氏輕輕搖頭:“姑娘家的總要嫁人,嫁了人,就是人家的了。我倒有些後悔去年婉拒了兩家公子,只怕日後沒那麽好的人家,委屈了安然。”

宋嬤嬤連聲安慰,沈氏又笑笑道:“不能再由著她胡鬧,二爺寵著她,可姑娘家不學點女工,又不愛看女四書,總歸不行。”

打定了主意要“逼”安然學這些,這才上了車。

到了宋府,正好瞧見宋家兄妹要出去。宋祁比之前見又拔高了許多,身形筆挺,面龐俊朗,見了自己溫和有禮的問了好。沈氏笑道:“有空隨你母親來玩,尚清是常在家的,你們是同窗,總不會悶的無話。”

宋祁笑道:“尚清為人爽快,在學堂我們又是鄰座,聊的甚歡。此次尚清又中了解元,更是欽佩。”

沈氏嘆道:“聽尚清說,你本意是與他一同去試試,只是那幾日染了風邪,只好作罷,倒是可惜了。”

宋祁淡然笑笑:“那只能是委屈尚清先去打頭陣了,我倒可以向他討個經驗。”

沈氏聽後,稍有詫異,還是個少年便有這般氣魄,倒是不簡單。

下人已進去稟報了趙氏,趙氏迎了出來,見沈氏與長子宋祁不知在聊什麽,心下微喜,走過去笑道:“倒是聊的歡喜,我也來聽聽。”

宋敏怡笑道:“娘,沈姨和哥哥聊著秋闈的事呢。”

趙氏這才笑問:“尚清可有把握?若是得了狀元郎,你們李家可就是父子狀元了。”

沈氏笑笑:“只是試試罷了,倒也沒指望能考中。”

兩人說說笑笑進了門,宋祁和宋敏怡也坐車去了別處玩。

夜裏沈氏回來,李仲揚也剛回來,只是回來半個時辰,一會又要去拜訪同僚,飯也不在家裏吃。沈氏讓人端來一盆熱水給他凈臉擦手,見他面有倦容心情倒是不錯的模樣,心想著應當是聽了什麽好事。但他不說,沈氏也不會多問,揀了個空和他說了宋祁的事。

李仲揚聽了只說:“若真是心胸坦蕩也好,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
沈氏微頓,不知他為何會說這麽一句,後想到他人在官場多年,也了然了。末了倒是心疼起李二郎來,心裏嘆氣,不能怪他多疑,只能怪這官場著實是個大染缸,將人都染的汙濁了。

“還有一事,想同夫君商量商量。”

“何事?”

“安然一直不愛學姑娘家的東西,夫君也素來慣著她。只是如今已經九歲了,眨眼幾年及笄,若是找婆家時說她什麽都生澀,怕尋不到太好的婆家。”

李仲揚不以為然:“安然的學識比得過一般的同齡男子,性子又似我,不帶一分柔弱,自主得很。況且大戶人家裏頭,有誰要兒媳動手織衣繡花的。安然知書達禮,孝敬父母,日後待夫君也總不會橫眉豎眼,這不正是女四書裏的東西。”

沈氏苦笑:“媒婆過來時,定要問問她書裏的東西,可安然卻不能答個全面,這倒也不好。畢竟人家先看表面,面子功夫沒做好,也不會覺得這是好姑娘。”

李仲揚說道:“若真是如此,那只看外在不看表裏的人家也不可取。太太多慮了,安然不願學那些,也莫逼她。若她脾氣暴躁任性,我定會好好押著她學,只是如今她溫順懂事,實在沒有必要過於束縛。”

沈氏仍是苦笑,這做爹的心思,到底是跟為娘的不同。只是夫君尚且這麽說了不願退步,她這做妻子的也只能是點頭答應。

安然九歲生辰在二月二日,但因會試第一場在二月初九,未免吵了李瑾賀和李瑾軒溫書,便沒有太過熱鬧,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,添了幾道她喜歡的菜,就算過了。

安然倒沒有在意,只要大哥能考上功名,哪怕兩年不過生日也無妨呀。

離考試越近,李瑾賀就越發急躁,這兩日只捧著書,卻是半個字也入不了眼。聽見小廝說李瑾軒白日看書,夜裏與二叔研討學識,不由心慌煩躁。

韓氏聽了後,立刻要李瑾賀圈畫起不懂的,去問李仲揚,到底是曾經的狀元郎,看在他兄長的份上,總不會只顧著他的兒子,量他也沒那個臉皮。

李瑾賀可不願意,他自己有多少斤兩心知肚明,書上可有大把的東西不懂,萬一問了個淺顯的,還得被人笑話,他拉不下這臉。韓氏問起他就含糊的說都懂都懂,這麽一來,心裏更是焦急無比。

初六,韓氏讓人熬了藥湯來,見他捧書在手,深感欣慰,低聲:“快放下書喝喝這鴿子湯,別累著。”

李瑾賀皺眉,順從放下書,想著每每見了就讓他別太勞累,可真把書丟一邊,就得戳著他的腦袋說上半日。

韓氏問道:“書可溫好了沒,再過幾日就要進考場了。”

李瑾賀不耐煩道:“溫好了溫好了。”

韓氏笑道:“那就好,喝完湯就趕緊再看看。”聽見兒子如此作答,只道他十拿九穩了,說話間連聲調都高了許多,“等你中了狀元,皇上賞了大宅子,我們就立刻搬走,再不受他們的冷眼。日後他們想攀我們的高枝,我還不樂意了。”

李瑾賀嘀咕:“能有個茅屋賞就不錯了。”

韓氏耳尖,聽見這話又提指戳他腦袋:“混賬東西,你怎能辱沒聖上。”

李瑾賀忍不住道:“我哪裏有,孩兒只不過是在想……我未必能中狀元。”

能考上舉人就已經是他意料之外了,哪裏敢奢望狀元之位。

韓氏逼問:“你如何不能?如何不能?”

實在無法,李瑾賀只好說道:“因為尚清的學識比我好多了,我最多得個榜眼。榜眼比起狀元來,那可是差一大截。賞賜也輪不到榜眼。”

韓氏眸色也是一黯,低眉思忖半日:“你且好好看書。”

出了房門,韓氏越想心裏便越是拔涼。自家兒子素來勤奮好學,就是想憑這次科舉讓大房翻身,免得再被二房人瞧不起。可誰想得到李瑾軒也考,而且既然兒子說了他的學識不如李瑾軒,那怕是不假。他到底是有個狀元爹,而且又是聖上跟前的大紅人。若是讓他們二房花開並蒂,那他們就當真是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!

齊嬤嬤見這寒涼二月天裏,韓氏的額上都滲出汗來,問道:“太太可要回房歇歇?”

韓氏正想的入神,忽然聽見耳側有聲音,驚覺過來,蹙眉罵道:“吵什麽,沒見我正想事嗎?不長心的奴才。”

齊嬤嬤忙低頭挨訓,卻是嫌惡至極。她本是伺候老太太的,月錢也由老太太給,算得上是下人中地位較高的老嬤嬤了,可被調度到韓氏這,卻是日日挨罵,人家端茶的丫鬟都沒她受訓斥的多。十分不滿,卻不能發作,只窩了一肚子的氣。

韓氏回了房裏,坐立不安。午歇不過一炷香的光景,就做了噩夢。夢裏二房的人又欺負他們,老太太笑意盈盈的拉著穿紅戴花的李瑾軒,笑著看他們大房被人責罵,卻不給他們撐腰。他們母子三人哭作一團,幾乎被活活打死。猛然驚醒,渾身冷汗涔涔,連喝了三口茶也不能壓驚。

思來想去,韓氏洗凈面龐,喚了齊嬤嬤進來,使退了其他下人,從妝奩匣子裏拿了一支孔雀翡翠步搖,交到那雙老手上,笑道:“我平日裏最敬嬤嬤,這是孝敬您的。”

齊嬤嬤受寵若驚,連道幾聲“使不得,這是老奴應該做的”,韓氏面色微沈,末了笑笑:“嬤嬤快收下吧。”

齊嬤嬤推辭不了,只好收下,剛揣進懷裏,就聽韓氏說道:“近日吃了太多糯米糕點,體內滯氣不通。勞煩嬤嬤去買些巴豆來,我熬了湯水喝,好清清臟東西。”

雖覺奇怪,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,齊嬤嬤應聲去買,臨了出去,韓氏又道:“這對女人來說到底不好意思,可別讓人瞧見知道,沒了面子我可要找嬤嬤哭去了。”

齊嬤嬤心下覺得奇怪,這有病不找大夫,巴豆吃多了可是要腹瀉死的,笑笑:“老奴會辦的妥當,太太放心。”

韓氏見她出去,冷汗更甚。絞了帕子想了半日,終於是定神下來,喚丫鬟進來去廚房要一份棗泥糕。

沈氏本不想這個時辰去書房,免得李瑾軒不自在,只是問了幾次婢女,答的都是少爺在看書,少爺還在看書,少爺依舊在看書,不由苦笑,便讓人拿了茶水和糕點去了書房。

沈氏進來後,站了一會,見他看的專註,桌上放著棗泥糕和熱茶,寬慰了許多,倒不至於廢寢忘食到傷了自己的胃。

好一會李瑾軒才察覺屋內多了人,擡頭看去,立刻請安:“母親。”

沈氏笑笑:“快坐下,別總是盯著書,那字蠅頭般小,看多了累人,多閉目養神,莫傷了眼。不過是去試試,熟悉下會試考法,別太較真。”

李瑾軒笑道:“雖說也非沖著功名去,只是如爹爹所說,既然決定考了,那就得努力。若隨便應對,倒不如不去。”

沈氏搖頭:“你爹爹那個書呆子,要累壞你不成。”

李瑾軒笑了笑,敢這麽說自己爹爹的,也只有母親了。雖非親娘,卻總讓他覺得,這就是親生母親。每個家中,不都有個嚴厲的爹,和藹的娘。餘光瞧見有個小腦袋探進來,見他看來,又縮了回去,他笑道:“安素。”

沈氏轉身看去,安素手裏捧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花草進來,衣裳都染了泥。再瞅瞅她後頭的人,安然臉上也有泥,兩個人似從泥坑裏滾了一圈,倒以為她們被誰欺負。只是見她們笑的俏皮,才反應過來許是摔進泥裏去了,這春日多雨,院子裏到處都坑坑窪窪一片泥,虧她們還笑,不由搖頭,俯身道:“一個九歲,一個八歲,可都是大小孩啦,萬一摔傷了可怎麽辦。”

安然一面接過母親的手絹擦拭,一面笑道:“地裏如今軟著,摔不疼。”

安素將懷裏的花全放書桌上,煞有介事的說道:“四姐姐說,哥哥不能跟我們一起去踏青。所以安素想,那就把春光摘回來給大哥。就是回來的時候摔跤了,花草都染了泥。”末了自己認真點了個頭,“大哥就當作是春光染了春泥吧!”

慢吞吞的聲調配著俊俏的小臉,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。周姨娘拿著衣裳追過來要給她換,聽見這話哭笑不得,俯身拿帕子抹她臉上的泥:“好好,安素乖,春光已經送到了就回屋裏吧,別吵著你大哥,自己又凍壞了,可摔著哪裏沒?“

李瑾軒摸摸她的腦袋:“妹妹乖,等大哥考完了,就跟你一起去踏青。”

沈氏笑道:“等會試結束,一家人就去外游。”又擺擺手,“先散了吧,嬤嬤快領姑娘去洗漱幹凈。”

方才清妍也跟著她們玩鬧去了,李家的氣氛比自家好多了。本來在外面站著,聽見裏面歡聲笑語,也探了頭看去,一屋子熱熱鬧鬧的。又瞅見李瑾軒輕拍安素的頭,甚是疼愛的模樣。不由想自家哥哥可從沒這麽對自己,不打壓她就不錯了,心裏更是羨慕安然。

等她出來,也不理會沈氏和一眾人的請安,便拉了她往外走,蹦蹦跳跳道:“你哥真好,哪像我哥,總說我不懂事,還說我是粗魯的野丫頭。”

安然失聲笑笑:“我哥也常說我不像姑娘家。”

清妍笑道:“所以我們兩個是假漢子。假漢子,你趕緊去洗洗,都成泥人了。”

安然齜牙笑笑,抱了她就往她臉上蹭了蹭,把泥蹭到她臉上,驚的清妍驚叫起來:“壞姑娘!”

“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。”

“呸呸,壞姑娘!”

兩人的嬉鬧聲回蕩在廊道裏,婢女緊跟在後面。沈氏在後頭走著,笑道:“真是越來越皮了,郡主也是個熱鬧人。”

周姨娘俏眼微擡,笑笑:“邊塞的郡主跟京城裏的郡主就是不同,直爽又沒架子。就是有時候太調皮,四姑娘與她待久了,怕性子也要拆天。”

沈氏淡笑:“安然是個有分寸的孩子,尚且年幼,多鬧騰鬧騰也好。”

安素擡頭道:“姨娘,我也要去跟四姐姐玩。”

周姨娘拉緊她的手,可不想她也無法無天,暗暗瞪了瞪眼:“安素乖,跟姨娘回房裏洗幹凈身子,繡花玩好不好?”

安素嘟嘟嘴,一點也不開心。

周姨娘又問道:“聽說最近老太太嫌安平吵鬧,何妹妹一去,倒是巴不得將她帶著。怕是不願再養在身邊了,雖說跟馮嬤嬤主仆情深,但到底是走了多年,什麽情分也淡薄了。這人呀,就是如此。”

沈氏笑意淡淡:“倒別胡亂猜測,老太太要怎麽安排,輪不到我們做兒媳的議論。”

就算老太太不想帶了,但已經開口說要自己養著,也不可能在安平無過錯的情況下貿然說不養了。那老太太還丟不起這人。所以安平一時半會也回不了何采身邊。

想到何采,沈氏又想起莫白青來,倒是比剛來時安分了許多。只要她不鬧什麽幺蛾子,沈氏絕不會虧待她,該有的有,逢年過節也會給她做衣裳添銀子。

剛想完這茬,莫白青就給她鬧出個事來。

莫白青年紀輕輕,自然不甘寂寞。可李仲揚已經跟她翻臉,幾乎沒有再讓他喜愛的可能,她便琢磨著幹脆要個孩子好了。二房孩子不多不少,但兒子就只有兩個,若她能添個兒子,那倒有可能母憑子貴,日後也有個著落。

可李二郎不來她房裏,孩子可不會憑空來。想了想,幹脆又讓人喚了莫管家來,退了下人便跪在他面前哭得痛心,直把莫管家的心都哭痛了。

莫白青哭道:“爹爹,你服侍李家多年,盡心盡力,難道要看著他們作踐你的女兒,讓女兒孤獨終老?”

莫管家急的滿頭大汗:“青青,不是爹爹不肯幫你,只是上回你也見了,太太的手段厲害著,你再逼我,就是把爹逼走啊。”

莫白青泣不成聲,跪著不肯起來:“二爺最是講人情,你忠心耿耿十載二十年,難不成去替女兒求個天經地義的情,他也要罵你不成?你就幫女兒去求求老太太,讓她看在女兒沖喜進門的份上,讓二爺多來我房裏。爹爹,難道您不想抱外孫了嗎?有了孩子,您在李家的地位也更牢固呀。”

莫管家實在不想趟渾水,他可不是只有這一個女兒,他還有兒子,還有其他女兒要照顧,萬一真的丟了飯碗可如何是好:“青青你聽爹爹說,二爺是鐵石心腸,二太太也面善心冷,惹不得,惹不得的。”

莫白青見死活勸不動,只道他是懦弱無能,被人吃的死死的,當即站起身,含著淚冷笑:“既然爹爹要看著女兒孤苦一輩子,那我倒不如現在就死了去。”

說罷,就把腦袋往桌子角撞去。莫管家嚇的魂飛魄散,忙拉住她,氣的老淚縱橫,跺腳道:“罷了罷了,你這性子遲早要吃更大的虧!”

聽他讓步,莫白青這才破涕而笑:“謝過爹爹。他日女兒榮華,爹爹也是富貴人。”

莫管家嘆道:“富貴人我倒不想,只求能安然一生。”

莫白青心裏輕笑,又道他窩囊,無怪乎要做一輩子的管家。

翌日,莫管家就尋了機會跟老太太說了,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,老太太也嘆“我倒是不知道她受了那麽多委屈,老二實在是不像話,這不是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”,說罷,便讓李仲揚放衙後來聽訓。

從老太太院子裏出來,莫管家長嘆一氣,正巧沈氏和周姨娘來,嚇的像只見了貓的耗子,胡亂應答了幾句就走了。

沈氏眉眼微垂,隨後就見黃嬤嬤出來,低聲和她說了方才的事。

周姨娘輕輕冷笑:“真是個狐貍精,又想勾搭二爺,可就算她再美貌十倍,二爺也不會正眼看他,這跟在房裏抱著個木頭無異。”

沈氏淡聲:“我氣的不是莫妹妹。”

周姨娘笑問:“那姐姐氣誰?”

“莫管家。”

“莫管家?”周姨娘見沈氏面色陰沈,雖然話不冷,也沒說什麽狠話,可就是莫名的讓她覺得心悸。不由暗暗替莫管家捏了把汗。

李仲揚放衙回來,便挨了李老太的訓。回了房裏,衣裳還未換下,就聽見黃嬤嬤在外頭說道:“依老太太吩咐,莫姨娘院子裏的燈籠已經點亮,還請二爺移步。”

李仲揚雖然尊孝義,可最不喜別人為他安排什麽,尤其是如此強制,氣的差點甩袖:“把燈籠滅了!”

沈氏頓了頓,嘆道:“二郎還是過去吧,給老太太交差也好。”

李仲揚冷聲:“那樣無德無才的女人有什麽可去的,要我去抱著惡心麽。”

沈氏也不想勸,誰願意把夫君拱手相讓出去,只是他不去,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:“到底是沖喜進來的,總不能讓人一世孤苦在那後院待著。老太太真要追究起來,也會說我善妒。”

李仲揚重嘆一氣:“為夫魯莽了,差點累太太背了惡名。”

沈氏眼眸微濕,既是無奈,又是傷心,面上卻仍是笑:“二郎快些去吧,一個月去那麽一回,母親也不會再多說什麽了。”

李仲揚點點頭,這才拿了披風過去。

黃嬤嬤迎了他出來,滿是歉意向沈氏彎彎腰,沈氏笑道:“嬤嬤不必自責,老太太也是在顧全二爺的名聲。”

一聽這話,黃嬤嬤立刻感激萬分,慌忙退下。

作者有話要說:謝謝兩位姑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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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果,一不小心,收獲了一只由種馬變忠犬的皇帝……

電腦傳送門

爪機傳送門

☆、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

莫管家這兩日心神不寧,懊悔不該心軟幫女兒說了那些話,李仲揚確實是去了她的院子裏,可總覺得見了沈氏眼神不對。這麽擔憂到了二月初八也無事,倒以為沈氏是放過他了。又得了個為兩位少爺準備東西去貢院會考的事,趕緊鞍前馬後安排。

萬事俱備,只等著明日進考棚。李仲揚當夜叮囑兩人,不必太過緊張,順其自然就好。等他們回去不過一個時辰,就聽見李瑾軒的小廝來報,說李瑾軒腹瀉不止,半個時辰去了三四回茅廁。沈氏忙讓人去請大夫診斷,等自己去了他房裏,就見他面色青白,躺在床上連下地的氣力也沒了,說了三句話不到,又往茅廁去了。

大夫很快過來,替他診斷後,竟是吃多了巴豆霜。

那巴豆霜是巴豆曬幹研磨的粉末,藥力不減,而且少油腥味,很容易誤食而不知。沈氏忙讓大夫開藥,等藥童抓了藥送來,李瑾軒又去了好幾回,連眼都睜不開,話更是說不出一句,只能由下人攙扶。

沈氏不便待在屋裏,讓丫鬟都下去,命小廝仆婦連夜守候。

喝過了藥,李瑾軒才稍有氣力,沈沈睡下。

沈氏回了房內,頓覺奇怪:“晚飯一同進食,也沒給他做什麽吃的,尚清又未出過房門,怎的就誤食了大量巴豆。”

李仲揚說道:“明日的會試怕是去不了了。”

沈氏點頭:“二郎先睡吧,我去告訴尚清好好歇著,再告知老太太,免得眾人擔憂。”

“夫人辛苦了。”

沈氏出了房門,邊走邊思量,片刻對宋嬤嬤道:“你去將大少爺的書童和近婢小廝都叫來。”

宋嬤嬤應聲退下。

沈氏見李瑾軒還在睡著,便讓仆婦轉達,讓他不必太介懷。又去了老太太那,說李瑾軒突然腹瀉,不能赴考了。老太太一聽,直嘆“可惜了,是命呀”,又囑咐沈氏好好照顧,明日再請兩個大夫來瞧瞧。

與老太太嘮嗑的韓氏聽了,也嘆道:“當真是天公不作美,尚清怎麽就這時候中了巴豆的毒,如此一來,就只剩我家尚和孤零零的去貢院了。”

老太太說道:“你也快些回去吧,告誡尚和不可胡亂吃東西,也別受了涼,免得腹痛。”

韓氏笑笑起身:“聽母親的。”

經過沈氏身旁時,見她面上無笑,眸色略有戾氣,倒是嚇人得很。只當她是因為兒子不能去參加科舉而氣瘋了,心下滿足非常,輕步離去。

沈氏欠身道:“兒媳也告退了。”

老太太擺擺手:“去吧。”

沈氏僵著步子出了門,身子微微不穩,旁人忙扶住她。她偏頭問那恭送的黃嬤嬤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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